策划“见义勇为被狗咬”的背后

安徽利辛女子李娟因"见义勇为救小女孩"被恶犬咬成重伤的事，持续在网络发酵，目前爱心款超过80万元。然而近日，"救人义举"的剧情却发生反转，媒体爆料称李娟系在自家养狗场被咬伤，"救小女孩"纯属编造，而当事人男友张宏宇也面对媒体承认了这一点，并坦承曾主动找媒体"策划"这一事件。

日前，一位新浪微博实名认证的"资深调查记者"、网名为"记者柯南"的资深媒体人在网上爆料，称李娟的男友张宏宇曾找过他，希望他能够帮忙"策划"李娟"因救人被狗咬"的新闻。昨日，北青报记者在安徽见到了"记者柯南"，他讲述了张宏宇一家试图来请他"帮忙"的过程。

拒绝"策划"
"我实在是没办法了，再不交费，很可能连命都保不住。"昨日张宏宇面对媒体采访说，自己是迫于医药费的经济压力，走投无路之下才给亳州一家媒体写信，在信中加入了"救人"的环节，称李娟是为了救一名10岁左右的陌生女童，才被路边的恶狗所咬。

但当地一名记者的说法却与张宏宇对外宣称的并不一样。

这位新浪微博实名认证"资深调查记者"、网名为"记者柯南"的资深媒体人曾在网上爆料，称李娟的男友张宏宇曾找过他，希望他能够帮忙"策划"李娟"因救人被狗咬"的新闻。昨日，北青报记者在安徽见到了这位资深记者，他详细介绍了张宏宇一家动用各种关系来请他"帮忙"的过程。

"大概在9月10日前后，利辛县一个媒体人打电话找到了我，""记者柯南"说，"她说，当地有一个女的被狗咬了，咬得很严重，她家里医药费的压力很大，想让我'找个什么点'，把这件事报一报，还说'让对方好好感谢你'。我不是做这种社会新闻的，我说一个狗咬人的事要怎么搞呢？就拒绝了。"

据"记者柯南"说，这位前来找关系的媒体人，也是当地的一名记者张莉莉（化名）。"记者柯南"称，此前这位张莉莉就曾请他来做"公关"，把当地一起举报做成报道，扩大影响力，同样被他拒绝。昨日"记者柯南"当着北青报记者的面给张莉莉打去电话，在追问下，她用当地方言答了一句："之前让你弄你不弄。"

在张莉莉首次接洽未果的几天后，"记者柯南"又接到了当事人张宏宇本人打来的电话，对方声称他女友被狗咬是因为一起"救人"的义举。"我问他，救了什么人？有没有目击证人？当时他什么也没说出来。因为这时候我心里就有数了，知道这是编出来的了，想要捐款。不知道谁给他出的点子。""记者柯南"说。

另一方面，在请这位资深媒体人"出山"失败后，短短一个月间，李娟的治疗费就已经花去了40多万元，张宏宇表示家中所有积蓄已经用完，他"借遍了亲友，还背上了高利贷"。此时在病床上的李娟被医院停药的无奈之下，张宏宇再次选择向媒体"求助"，希望引发关注后有爱心人士伸出援助之手。

在他的叙述里，只有小学学历的他向亳州当地一家纸媒交了一份材料，里面加入了救女童的情节。

第二条路

北青报记者查询后发现，最早报道此事的，是亳州当地一家媒体。

距离9月1日李娟被狗咬伤过去40多天后，当地一家媒体于10月13日发表了几百字的报道，重点讲述了李娟救女童的经过以及伤势情况，张宏宇希望能有爱心人士伸出援助之手；

14日，另一家安徽媒体以"犬口救童胳膊废了没钱治"为题做了详细报道，并刊登了李娟伤势严重的照片。张宏宇在该报道中表示，"希望小女孩能出来做个证"，以证明他爱人李娟"是为了救这个女孩才受的伤"。同时，该报记者采访到了事发当晚的"目击者"闫庆亮，他证实李娟当时确实倒在了利辛开发区李营庄南政通路段的路边。

从此，这起事件开始以"救人被咬"的情节在各种媒介形式间传播，"义捐"也由此形成。

"记者柯南"说，在张宏宇第一次给他打电话时，曾开口就称"我叔，亳州市的李局长让我给你打的电话"，并让他给那位局长打个电话。

根据一位熟悉利辛县和亳州市的知情人士透露：李娟有两个叔叔，同名同姓，其中有一个是亲的。他们中，年龄小的是利辛县公安机关人员，编制头衔不清，而大的那位是亳州市某单位的局长。

按照"记者柯南"提供的信息，北青报记者拨打了这位"李局长"的电话，对方否认认识李娟。

"农历八月十五的前一天，张莉莉、张宏宇和这位亳州市某局长来到合肥找我，又提到了这个事，说'都是自己孩子'，让我帮帮忙，我再次婉拒了。""记者柯南"说，"谁知道过了一阵子一看，这'见义勇为'的新闻真发出来了。"

当北青报记者向"记者柯南"追问他是否有诸如录音等证据来证明他上述的言论时，这位媒体人表示由于他当时没有想到事件会如此发酵，因此他没有进行录音。

发酵开始
13日和14日，当地媒体相继报道之后，这起事件被各大门户网站以及"聚焦安徽"等媒体公众号转载，李娟"见义勇为"的行为开始引发关注。随后，当地多家媒体进行了跟踪报道。

15日，安徽一电视台公共频道详细呈现了李娟伤势的严重程度。节目组来到南京军区总医院，见到了李娟和张宏宇本人。从视频中可以看到，李娟的"四肢几乎被啃完"，主治医生也诊断她的肌肉都已坏死。节目也拍下了换药时李娟痛苦的哭声，她用微弱的声音喊着"我不换"，但这样的换药每天都要经历一次。节目最后，张宏宇再次表示"希望被救女孩能站出来证明妻子见义勇为的行为"。

之后，多家媒体找到张宏宇，关注李娟救人被咬一事。当地警方也回应，正在努力寻找被救女童和狗主人。多日连续报道使得事件不断发酵，引发了读者和网友的广泛关注，并对李娟的遭遇表示同情。

而据当地媒体报道，中国农业银行利辛支行调出的汇款记录显示，捐款主要从16日开始，16日当天的捐款记录就有八九十页。

此前，多位捐赠者在接受北青报记者采访时表示，网上流传的这些图片及视频让他们"被李娟勇敢的行为所感动"，于是直接向对方账户转了一笔善款，甚至动员自己的朋友和家人也献了爱心。

媒体追问
李娟因"见义勇为"被狗咬成重伤被媒体报道一周后，张宏宇收到的善款已超过80万。不过，在多家媒体的追踪报道中，被救女孩及家人一直未露面，两条恶犬来自哪里也一直没有线索。

14日，《安徽商报》从利辛县春店派出所求证时，警方回应称由于事情过去太久，而且现场没有任何监控设施，因此没有取得任何证据。

事实上，李娟被咬伤的第二天，她的妹妹李萍便来派出所报案，当时并没有提到"见义勇为"情节。此前，一名民警曾对《现代快报》的记者表示，他查询李萍的报案记录后，发现笔录中并未提及救人的事，只说李娟在下班路上被两只狗咬了。不过该民警也表示，由于事发路段位置偏僻，周围也没有监控，李萍的话难以取证。

直到19日，《市场星报》记者采访利辛县公安局了解找人进展，才意外得知真相并非救人。利辛警方一位知情人士称，接到报警后，民警对周边村民进行调查走访，获悉伤者李娟并非是在路边救人被狗咬，而是在狗主人家里被咬。

随着媒体对事件诸多细节的追问，真相终于被逼出了水面。昨日，有记者在南京采访到张宏宇，他沉默了许久后，终于亲口承认，他对媒体撒了谎，所谓"救女童"一事，完全是他编造的。

张宏宇回忆，咬伤李娟的，是自家养的两只防暴犬。"9月1日晚，我的爱人下班回家，那天我正好不在家。"张宏宇对当地媒体说，两只狗从一个笼子里跑出来了，"李娟回家时，两条狗就蹿出来咬她。两只防暴犬体型不太大，但是挺凶的。"等张宏宇回到家时，发现爱人已经倒在家门口的血泊中，四肢的肉已经被狗咬完了。

撒谎原因
事情首先在利辛县警方得到反转后，张宏宇面对媒体承认自己撒谎，并予以解释。

"我只有小学学历，从没想过'见义勇为'，法律方面懂得也不太多，只想尽快引发社会关注。"张宏宇在接受当地媒体采访时说。这次他写材料时，加了"李娟为救一个10岁女童才被狗咬了"的细节，10月13日亳州这家媒体刊发了。

报道刊发后一周内，事件不断发酵，很多家媒体开始跟进报道，引发了广泛的社会关注。"我没想到事情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，后来再有媒体报道时，只能将错就错。"张宏宇对当地媒体说。

张宏宇表示，他明白大家之所以捐款，很多是因为被"救人"的事迹感动。对于这些爱心人士，他感到很愧疚，"我很对不起他们，我知道自己欺骗了他们，可我真的是没办法，走投无路，我不能看着李娟就这么受罪，甚至很可能连命都保不住。"张宏宇再次强调，他说谎的初衷是为了筹钱治病。

为了不让李娟担心，张宏宇并没有立即告诉她自己编造了"救人"这个谎言。不过，随着前来看望的爱心人士以及来采访的媒体越来越多，10月19日张宏宇不得不告诉李娟编造谎话一事。

20日，当地媒体采访李娟时，她情绪激动，"我什么都不知道，我还在发高烧"，接着又哭着大喊，"你们再问，我就去自杀！"

对于收到的善款，张宏宇表示，如果李娟的植皮手术做完后还有余下的费用，他打算以慈善的形式再捐给其他需要帮助的人。

昨日，张宏宇在当地记者的陪同下来到中国农业银行利辛支行，为了不再接受善款，他决定注销自己的账户，同时让工作人员调出汇款记录，方便以后退款。昨日下午，张宏宇前往春店派出所配合警方调查，并做了相关笔录。